原创 杨大巍  印象与逻辑 2025年09月03日 | 转自 新世纪

 

 

特朗普的经济战略是一场豪赌。它可能带来美国经济的“黄金时代”,也可能因关键环节失灵而功亏一篑。最大的风险,并不在关税或投资本身,而在于美联储能否配合实施大规模降息。如果货币政策保持紧缩,特朗普的关税杠杆、国家资本主义、大投资与减税组合都可能停留在纸面;唯有利率快速下调,这些政策才有可能转化为真实繁荣,并成为2026年中期选举的决定性因素。换句话说,利率的不确定性,正是特朗普未来经济实验的最大变数。

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特朗普的经济战略:引领美国从自由市场保守主义转向一种国家主导的“国家资本主义”。这一转型不仅是经济层面的实验,更是2026年选举前最重要的政治筹码。了解其核心政策及潜在风险,当有助于理解这一战略,能够在什么程度上塑造美国的经济未来。

特朗普在上台后推出的“解放日”关税政策,为他的经济战略奠定了基调。普遍征收10%的基础关税,并对贸易逆差国加码20%-25%,表面上是保护主义,但其内核远超简单的贸易壁垒。在这里,关税是杠杆,其主旨在于迫使跨国企业重新布局供应链,优先回流高端制造业和涉及国家安全的核心产业。配合“Big Beautiful Bill”中的税收优惠政策,特朗普构建了“施压-激励”的双重机制:关税施压企业回流,减税吸引投资落地。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组合,意在重塑美国制造业版图。

事实上,特朗普选择走“国家资本主义”的道路,并非凭空臆想,而是基于对美国经济结构的现实判断。美国在教科书里被称为自由市场经济体,但这种纯粹意义上的自由经济,事实上早已经不复存在。自大萧条以来,美国经济一直是市场与政府混合运作的体系:从罗斯福新政的国家干预,到冷战时期的军工复合体,再到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救市”,美国经济本质上是一种混合性经济。特朗普所做的,只是有意加重国家力量的比重,把这种长久以来已经悄然实施的干预,公开化和战略化。

原因在于,自由市场模式已经显露出系统性失败。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全球化所带来的经济现状。在自由贸易最彻底的二十多年里,美国资本与产业加速外流,形成了“华尔街繁荣、蓝领崩溃”的格局。白领和资本市场享受了全球化的红利,但制造业工人却遭遇产业空心化和失业潮。所谓“自由市场”,在全球化的实践中,成就了金融寡头,却牺牲了美国的中产与工人阶层。

如果继续停留在这种自由放任的状态,美国只会继续沉沦:产业进一步空心化,社会撕裂加剧,中产阶层彻底瓦解。基于此,特朗普的国家资本主义并非意识形态的选择,而是一种基于现实的被迫调整。当然此举能否成功还有待时间检验,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如果不做这样的调整,美国的衰退轨迹几乎无可避免。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投资计划的规模。特朗普宣称的近10万亿美元投资蓝图,涵盖基建、制造业、人工智能、就业和国防等领域。其中,企业与外国承诺投资超过5万亿美元,叠加国际主权基金等外部资金,名义总额接近10万亿。即使按实际兑现比例(约40%-43%)估算,投资规模至少仍达4至4.3万亿美元,堪称美国历史上罕见的经济动员。更激进的是,他推动设立2万亿美元级别的美国主权财富基金,效仿中东和北欧模式,通过国家信用整合全球资本。例如,“Stargate”AI基础设施计划预计吸引5000亿美元投资,彰显了特朗普政府将国家战略与私人资本深度绑定的雄心。

这一模式与共和党传统“小政府”理念背道而驰。过去,共和党强调市场自由,视政府干预为经济效率的敌人。而特朗普通过联邦政府直接入股英特尔、美国钢铁等关键企业,将“国家救火”从2008年金融危机的临时措施,转变为制度化的长期战略。这种“超混合型国家资本主义”,以爱国主义为叙事核心,试图通过政府、企业和国际资本的协同,重塑美国经济格局。

特朗普的“Big Beautiful Bill”规模达4万亿美元,核心是大幅减税,并同时改革福利制度,要求Medicaid、SNAP等福利项目附加工作条件,削减清洁能源补贴,增加军费和移民执法预算。这些措施与放松金融、环保等领域的监管相辅相成,为企业营造低成本、高回报的投资环境。与此同时,他通过“工人优先”的叙事,将政策红利与中产阶级和蓝领选民的利益绑定,试图将经济成果转化为政治资本。

短期来看,美国经济表现稳健。标普500指数自2024年底以来上涨约15%,GDP年化增速稳定在2.5%-3%,失业率维持在4.3%左右的低位。更值得注意的是,关税并未引发普遍预期的通胀失控。从2022年疫情高点近9.1%的CPI,到2025年8月的2.9%,通胀压力被强势美元和产业链调整有效吸收。即便近期取消了800美元以下小包裹的关税豁免,可能推高服装和日用品价格,但对整体物价影响有限,消费者感知不明显。

所以真正的风险并不在关税,而在利率。特朗普的经济战略是“高投资+制造业回流”,这高度依赖低成本资金和宽松信贷。他所期待的,并不是小幅降息,而是一轮大规模降息——将联邦基金利率从当前的4.5%快速下调至3.25%以下,以刺激投资、房地产和就业市场。如果成功,美国可能迎来一轮“黄金时代”:投资热潮、房市复苏、股市上扬和就业增长。然而,若美联储坚持高利率路线,融资成本居高不下,特朗普的宏伟蓝图可能受阻,经济红利难以惠及中产和工人阶层。

这正是特朗普与美联储主席鲍威尔矛盾的焦点。特朗普公开批评鲍威尔在疫情期间反应迟缓,误判“过渡性通胀”,导致2022年通胀飙升;如今又加息过度,抑制投资和房市复苏。他甚至戏谑鲍威尔为“Mr. Too Late”。在特朗普看来,若鲍威尔在2026年6月前未能果断降息,其政治红利可能在中期选举前被大幅削弱。

在这一博弈中,美联储理事Lisa Cook成为特朗普的靶子。作为拜登任命的非裔女性理事,Cook的研究聚焦于政治经济学,而非货币政策,其专业背景本就争议不断。近期,她又因房贷问题卷入“mortgage fraud”丑闻,操守问题进一步削弱其公信力。在正常情况下,此类丑闻足以导致辞职,但在DEI话语主导的氛围下,她拒绝辞职。特朗普点名批评Cook,既是借丑闻施压鲍威尔,也是试图通过人事调整改变美联储内部力量对比。尽管Cook某种程度上“躺枪”,但其资历和操守问题为特朗普提供了政治和事实依据。

特朗普的施压引发了“威胁美联储独立性”的批评。然而从历史来看,美联储的独立性从来不是绝对的。作为“准独立”机构,美联储既不受联邦政府直接管辖,也不完全受国会约束,其决策深受学界和金融系统的结构性影响。历史上,美联储多次被政治力量塑造。1971年,尼克松为连任推动扩张性货币政策,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终结布雷顿森林体系,直接政治化央行。1980年代,沃尔克以高利率抗击通胀,表面上是独立性的象征,但其坚持离不开里根的政治支持。格林斯潘时代,美联储更与克林顿、小布什政府密切配合,在政治周期与市场波动间灵活调整。

鲍威尔上台后,美联储的政治化倾向进一步加剧。他将“气候变化”“种族平等”等社会议题纳入货币政策框架,偏离传统金融职责。这些议题本应由国会或政府主导,美联储的越界行为本身就是“非独立化”的体现。此外,美联储理事多由学术背景人士主导,精于理论模型,却往往缺乏市场经验,难以准确回应企业、家庭的融资需求。特朗普的挑战从某种角度来说,击中了这一制度软肋,与其说他在摧毁独立性,不如说他在打破“虚伪的独立性”,试图让央行更贴近国家战略和经济现实。

特朗普的“国家资本主义”是一场高风险实验。其核心支柱包括:关税杠杆推动产业回流,政府参股确保战略服从,减税与放松监管吸引资本,主权基金整合全球资源,“工人优先”转化为选票。这种模式既非纯粹市场经济,也非计划经济,而是一种实践优先的混合试验。

如果美联储顺应特朗普的预期,实施大规模降息,美国经济可能在2026年前迎来投资热潮、房市复苏和就业增长,特朗普的“黄金时代”叙事将转化为现实,共和党有望在中期选举中大获全胜。然而,若鲍威尔坚持高利率路线,投资和制造业回流可能受阻,经济红利无法下沉到中产和工人阶层,特朗普的政治资本将面临考验。

与特朗普的主动进攻相比,民主党显得被动无力。拜登卸任后,党内缺乏强有力的中间派领袖,政策议题上频频失分。尤其在治安恶化等民生问题上,民主党缺乏有效应对,民调持续低迷。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民主党被政治正确理念绑架,难以回归务实治理。纽约市长候选人马姆达尼的极端化左派议程——鼓吹社会主义和激进福利政策——进一步凸显这一危机。若马姆达尼当选,其政策可能成为共和党的“活广告”,让选民在特朗普的经济战略与左派激进主义之间做出清晰选择。

从现在到2026年中期选举,特朗普将全力推动美联储大幅降息。这不仅是经济议题,更是其“国家资本主义”战略的“总开关”。只有低利率环境才能激活关税、投资及减税的组合拳,将“工人优先”转化为可感的繁荣。除非发生重大地缘政治危机,这一博弈将是特朗普最重要的战略目标。其成败将决定他能否在2026年赢得选民支持,从而延续其执政蓝图。

特朗普的经济实验,挑战了美国战后七十年的自由市场共识。它带着浓厚的民族主义色彩,迎合了被全球化抛弃的工人阶层,也释放出对华尔街精英主义的强烈反击。它可能开辟一条新路,也可能沦为高风险豪赌的败局。但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无论最终成败,这一套政策都将重新定义美国的经济模式,并深刻改变全球的政治经济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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