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包含下列内容的涂鸦:上面的文字是“[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Classics Translation Series] DISENCHANTMENT 1980-1983 -1983 Vol.I I Fracture ByZbangKangkang By Zhang Kangkang Translated by Stacy Mosher Bouden-House House Bouden-Ho New NewYork York”](https://scontent.fbkk3-3.fna.fbcdn.net/v/t39.30808-6/599923583_10163700064673331_6381502127669534200_n.jpg?stp=dst-jpg_p526x296_tt6&_nc_cat=102&ccb=1-7&_nc_sid=833d8c&_nc_ohc=t6wI8hIfORsQ7kNvwH21Hak&_nc_oc=Adl_xOh8A6N8V7dctWQV70C_h2vrrYP9M-MhchP6_5BQV9f0GVtFoY9Wlek077A8p2A&_nc_zt=23&_nc_ht=scontent.fbkk3-3.fna&_nc_gid=Tdw9I7vjo9H4-0ukiSGEgg&oh=00_AflHe2bNOdJ9RlqwBJQzzSJub-toVXymqVq8YLFTQnXs5w&oe=694BB5BA)
张抗抗最新长篇小说《祛魅》的三部曲:上卷『裂隙』、中卷『鏡像』、下卷『覓渡』之英譯本Disenchantment( Paperback),也是三大卷,最近由Bouden House (博登书屋)刊印出版,英譯者Stacy Mosher(毛雪萍)電郵我說,抗抗請出版社寄給我一套,厚厚的三大本已經擺上我的書架。
張抗抗在書前有段題記:
『这部书,有关记忆和遗忘。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逝去的岁月渐行渐远,偶尔乘风驾雪返身折回,却已如同尘土、齑粉、雨丝;又似不死的幽灵,在污浊的空气中悬浮,徘徊、飘散。
那十年,止于我们青春的尾声,带有挽歌的凄美。
那十年,始于我们中年的开端,具有行歌的悲壮。
往事已被重力粗暴地击成碎片,只能用文字艰难地缝补拼接。我知道,这不过是一次枉然的补遗、徒劳的重启、迟到的祭奠,但我仍固执地试图回望并书写。
洛肄说过:历史,在本质上是一个不断开庭重审的法庭。
尽管,个人偏狭的记忆,对于由“胜利者”书写的堂皇宏大的史书来说,是如此微不足道。
但我,总是忘掉了那些应该记住的,而记住了那些应该忘掉的事。』
真是淒美的一段回望,難道我們只剩下淒涼了吗?
記得抗抗三大卷《祛魅》之英譯,最初到毛雪萍手上,她曾請我寫點什麼參考文字,這次她竟寄還給我:
『Hi Xiaokang, here’s what you wrote in a couple of emails to my in January 2022:
“除魅”这个词來自Max Weber,其英文原文见于Max Weber 之 Science as a Vocation 一文:
It means something else, namely, the knowledge or belief that if one but wished one could learn it at any time. Hence, it means that principally there are no mysterious incalculable forces that come into play, but rather one can, in principle, master all things by calculation. This means that the word is disenchanted. One need no longer have recourse to magical means in order to master or implore the spirits, as did the savage, for whom such mysterious powers existed. Technical means and calculations perform the service. This above all is what intellectualization means.
这段文字的意思,只是科学使得人类可以计算,则这个世界便不那么迷人了。
小说《祛魅》,展现的真实世界,应该是一九八零年代中国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小说中提到的西单民主墙、理论务虚会、顾准、星星画展、关于“异化”的争论、“人道主义”诠释、“清除精神污染”运动、《理论动态》、《未定稿》等,都是那个时代的重大事件和思想符号,甚至情节中涉及的人物,如周扬就是周扬、XXX就是邓力群、“发展组”就是陈一咨的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还有金观涛的《走向未来》丛书等等,所以这部小说展现这幅图景,画面相当宏阔。李洪林写过一部《中国思想运动史》,张抗抗则以文学虚构图解了这段历史。
显然作者事先对这个题材是深思熟虑的,她解构所谓思想上的“魅”,其实是政治上血淋淋的暴力,一点都不“迷人”,此乃这部小说精彩之处,然而作者并不直露地写暴力,而是通过人物的背景和故事来呈现异常的残酷,如凌霄被“暴力土改”摧毁以致忧郁终身、她的女儿洛小淅则是经历文革初期红卫兵暴力而放逐自己,也侧面写道八十年代的“严打”,甚至也稍微提到八九年的天安门大屠杀。
美国和西方读者,对中国八十年代的经济改革可能比较熟悉,但是对于“思想解放”、“文化热”这些意识形态层面的情形,估计很陌生,这是英译本的市场瓶颈,另外就是“三部曲”的庞大结构,人物不多,情节也不离奇,比较不吸引读者。
她书中写得最令我熟悉的人物,是洛肆,一个中共体制内的理论工作者兼笔杆子,知识丰富,性格温和,只是我不知道在现实中他的原型是谁,李慎之?苏绍智?王若水?
凌霄这个人物,受迫害而患有较重忧郁症,在现实中大量存在,具体表现各色各样;她塑造的沉汐,一个哈尔滨的女大学生,到北大读硕士,有点傻,但是很敏感,可能是小说中写得最丰满的人物,作者处理她跟洛肆的关系,似父亲又像导师,既崇拜又抗拒,很微妙;此外,沉汐跟她的几个女友,如朱洙、吴汾、苏亦湄,写得活灵活现,读起来距离感最小;但是这本写女孩子的小说,几乎没有写爱情,不知道作者是不是故意的;其中写道的那个威海,只写了一场性侵,书中的其他男性,都写得不如洛肆。我读得很匆忙。回头想想,你说得对,抗抗希望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女性人物,最终去庙里当尼姑,这有点回到「五四」时期的女性主义和佛教取向。 』
奇巧又在,2019年二月间雨雪霏霏,我动笔写《鬼推磨》,常常清晨微朦中被构思唤醒,起身伏案,然而忽有一天,我却醒在另一个故事中,是关于中共“文胆”圈子的人物群,2012年夏我跟季季有一个对谈中提到过,刊登在『印刻文学志』2012年六月号,那本来是我想写的一本小说,场景是一条小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于是我匆匆起了个书名《西斋深巷》,就两本书一道写起来。偏偏这中间,在北京的姐姐又寄了一本《沙滩大院发小文集》给我,我们那个中宣部大院的子弟们新近出版的回忆录,于光远的女儿、秦川的儿子都有笔墨在内,也颇给了我一些氛围。
两本书先后在七八月间完成,大约写了五个月,而在2018年底我曾有台北一行,那时已跟印刻编辑陈健瑜谈好,此刻赶紧联络她,她让我传去两部书稿就开始编辑作业,并很快通知我,老总初安民吩咐2020年元月出版《鬼推磨》、二月则是《西斋深巷》,我实在受宠若惊,哪有出版社可以为一个作者连续出两本书的?
《西斋深巷》可称《祛魅》的现场实录,写尽中共意识形态官僚们的凄惨,这里就再附上『疯姥姥』一篇,专写文革之前的一场怪异争斗——中宣部长夫人指控国防部长林彪,也算「毛泽东神话」中的一页另类传奇。
疯姥姥
晴天霹雳,毛泽东冷不丁甩出《我的一张大字报》,掀起文化大革命。1919年那个著名的「五四广场」,到1966年文革之初,又是北京城里大字报最「丰盛」的地方,镇日观览人潮汹涌。大串联来北京的全国学生几百万,都知道非去沙滩中宣部和团中央看大字报不可,团中央那边胡耀邦每天被人象只小鸡似的拎出来示众。
大概从8月底,中宣部的大字报对外开放,在大院内用芦席搭起了一排排贴大字报的场所,不久这些芦席上就贴满了大字报,大院成了大字报的海洋。每天门庭若市、全国各地群众纷至沓来,据统计,一个月内来看大字报的,高达一百多万人次,每天都有两三万人,许多人还边看边摘抄;还有来贴大字报的。有关陆定一、周扬的大字报,看的人最多,从早到晚挤满了人,有时观众聚了好几层,站在前面的人会主动为大家宣读。
在孑民堂举办了「黑帮三反罪行」展览会,展出从「阎王」、「判官」(处长)家里抄来的布匹、绸缎、金戒指、项链、几块银元等。还有陆定一家乡红卫兵抄来的残缺不全的「家谱」、祖宗的画像等。
中宣部的造反派,又从外面学来揪斗「黑帮」示众的做法,在办公楼前高呼「阎王、判官滚出来」,「黑帮」们一个个出来,向群众低头认罪。有的群众没有见到陆定一、周扬,要冲进大楼,急得「文革」办公室主任扯着嗓门大喊:「周扬得了癌症快死了,他不在北京」,这才解围。
红楼背后,人山人海。毛泽东称中宣部是「阎王殿」,那些大字报都是关于中宣部长陆定一等「阎王」如何「反对毛主席」的,却也有许多隐私秘闻,更吸引老百姓,有的简直「惊诧骇人」到不可思议程度,可以说若非文革,是绝对不会从宫闱中泄露至民间,其中最离谱的,是大字报揭出一桩奇事,说严慰冰自1960年3月至1966年1月六年间,共投寄五十多封匿名信,寄给林彪及其家人,信中以罕有的挑拨词语,辱骂「副统帅」林彪。谁是严慰冰?中宣部长陆定一的夫人,我想整个沙滩大院的小孩们都傻了,大家可能只有一个念头:咱们院儿出了一个疯姥姥。
据说严慰冰最早的一封匿名信,投寄于1960年3月,寄给当时正在清华读书的林豆豆,信中说「咱俩是同学,谁也知道谁」、「你没发现你和刘家的平平长得特别像吗?」——这里的「刘家」是指刘少奇,暗示豆豆不是叶群亲生的,或指林豆豆不是林彪亲生。林豆豆未敢告之父母,将信悄悄交予林办秘书处置。
这桩「红墙秘闻」真比「清宫秘史」毫不逊色,不过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早已是寻常巷陌中的旧谈资了,你从网络上可以找到许多资料,中共也不封杀它。我这里只交代一下秘闻要点及后续:
1、传说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上,林彪要求澄清严慰冰匿名信的内容,拿出一个材料证明:第一,叶群和他结婚时是处女,婚后一贯正派;第二,叶群从未与王实味、陆定一恋爱过;第三,老虎、豆豆(指林立果、林立衡)是他与叶群亲生的子女;第四,严慰冰的反革命信所谈的一切全系造谣。
2、严慰冰寄匿名信署名是「王光」或「黄玫」,发信地址是「按院胡同」。「王光」、「黄玫」显然是指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而按院胡同则是王光美母亲办的洁如托儿所的地址。
3、1966年2月,公安部会同中宣部通过信件上的邮戳,分析了匿名信投寄的地点分布、时间密度及到达这些投寄点的路径,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最终查到了严慰冰头上。当时毛泽东不在北京,在京主持工作的常委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进行了研究,相信陆定一与此无关,要彭真通知他一回避,陆定一便到外面去考察。
4、据《陆定一传》记载,陆定一1952年底从苏联回到北京后,严慰冰就经常跟他吵架,说明她精神有毛病。显然,这是陆定一保护严慰冰并区隔自己的权宜之计;从1961年到1966年,陆定一还为严慰冰组织过六次精神科专家会诊,均确诊她患有偏执、多疑症。
5、但是陆定一的儿子陆德发表在《炎黄春秋》杂志上的回忆中说:「母亲早就对林彪和叶群有看法,又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写封匿名信发泄自己的愤恨,就算方法欠妥,毕竟代表着一种义愤。直到今天来说,比起那些以维护党的团结、维护领袖威信的名义,忍辱含羞而不辩是非曲直的人,她的做法要积极的多。再说匿名信讲的只是生活问题,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别的什么。但是她的信把林彪、叶群惹得火大了。林彪在她的专案材料上批示:『我要把严慰冰杀十次!』甚至批示:『立即枪毙!』是毛主席批了『刀下留人』。」由此可见,在文革前敢于攻击「副统帅」林彪者,凤毛麟角,严慰冰是其中一个。
6、严慰冰在延安由陈云介绍给陆定一,是他的第二任夫人。对于她的出身,一说江苏无锡名门望族,曾以第一名优异成绩考取国立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系,能诗擅词,被誉为才女;但是陆德说:「外祖父严朴是一九二五年的老党员,一九二九年无锡农民起义领袖。一九四九年在北京去世,被追认为烈士。安葬时,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刘少奇等人送了花圈」,显然后一种更可信。刘少奇称「抗战时期,严朴的老婆带了女儿到延安找严朴,严朴不见他们。」
7、陈云八十寿诞时,严慰冰前去祝贺,陈云亲笔书写条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赠给严慰冰,用意甚明。
8、陆定一和严慰冰被囚禁近十三年,直到1978年12月才双双无罪释放。一身是病的严慰冰于1986年辞世,终年不足70岁。陆定一1996年5月9日在北京逝世,终年90岁。
9、文革后王光美就严慰冰匿名信事件说:「我原来一点也不知道。叶群固然很坏,但我觉得严慰冰同志采取这种方式实在不好,有问题可以向组织上反映嘛!而且,她反对叶群可又要把这事往别人头上栽,这不是挑拨吗?」
——摘自《西齋深巷》
(文章仅代表作者的观点和立场,转自 作者脸书)